人既是集体动物,又是个体动物。我们在一遍遍地证明自己属于一个团体,又一遍遍地证明我们不属于另一个团体。
——题记
2020年结束前一个月,我终于读到了一本让我很有倾诉欲的书,Earthlings (台版译名:地球星人)。读到这本书纯属偶然,那是Biden胜选的周六,我和小哥在哈佛广场逛书店,看到了这本封面是很可爱的刺猬玩偶的书,和书店的工作人员简单聊天知道这本书的作者之前写过一个很querky的短篇故事《便利店的女人》(The Convenience Store Women)。一听这本书的作者擅长写querky的故事,再加上可爱的封面,我二话不说买下了这本书。
阅读的过程是短暂的——因为故事引人入胜,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所以一天的功夫就读完了。唯一两次停下来是因为内容太过让人震惊,必须得停下来喘口气。是的,如果你打算吃下本文的安利看这本书,请注意这本书的部分内容非常阴暗,场面描写具体而令人震撼,读过这些片段之后产生的压抑感让人久久不能平静。这也是为什么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决定写这篇读书笔记,当然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忙(或者懒)。
故事的具体细节在此按下不表。概括一下中心思想,就是一个从小就在原生家庭边缘化的女生不断寻找和定义自我的故事,她不断在寻找自己不是地球星人的证明,而是来自外星球Popinpobopia的外星人(以下简称P星和P星人)。这个故事的内核像是在解答人生的三大基本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对于主人公Natsuki来说,她的答案很简单:她是P星人,从P星来,要回P星去。在这个过程中,她遇到了同样来自P星的表格Yuu和她后来的合同婚姻对象Tomoya。
如何区分地球星人和P星人呢?这是主人公一生在试图回答的问题,过程按下不表。但是回答的方式却涉及到一个有些哲学意味的讨论。所谓的内外之别是要先划一条界限,然后才能通过界限来说什么是内,什么是外。什么决定了我们是地球人呢?是道德,是社会标准,是社会化的生活方式么?如果定义地球星人的标准是过着地球星人认可的生活方式,行事执行地球星人的标准,那么要证明自己不是地球星人,那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这本书有意思的是用开篇的第一章和最后两章来写了Natsuki、Yuu和Tomoya如何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不是地球星人,过程虽然耸人听闻,但是极端的行为反照了他们对于自己出身的不认可。
比这些表象更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虽然Natsuki、Yuu和Tomoya都努力地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不是地球星人,但是他们仍然希望用自己对地球星人的叛逆来证明他们都是P星人。也许这是作者想表达的另外一点,人生来就是群体主义者。如果你认同地球星人的价值体系和行事方式,那么你就属于地球星人;如果你不认同,但是你能找到同属于P星价值体系的同类,那么你也不孤独。对我来说,这也是这个故事里很别扭的一点,在最后一章的老房子里发生的耸人听闻的事情虽然是努力证明他们三个人都不是地球星人,但是他们每一个人真的都认同自己是P星人的身份么?还是迫于融入这个小集体的压力而半推半就地进行了这个重新定义自己的行为呢?我这么写是来自于Natsuki和Yuu对Tomoya最初想证明自己不是地球星人的具体行为的不同态度,在第四章里,Tomoya明确地告知了Natsuki和Yuu自己要找一个近亲执行这个计划的想法,Yuu表示你去吧,毕竟你不是地球星人,通过这个行为你就能证明这一点;Natsuki则表示了不认同和震惊,对此她自己的解释是“也许我已经被地球星人洗脑成功了”。由此来说,故事的最后一幕要么是三个人的同吃同住同劳动让三个人彻底同化,或者是迫于群体压力的群体性为。
这本书在美国的书评毁誉参半,喜欢的人觉得这是一个用极端方式寻找自我的故事;不喜欢的人觉得作者的写作方式不过是毫无内核博人眼球。我挺喜欢这个故事,虽然我觉得我可能不会再读第二次,毕竟很多章节的细节性场面化描写让人窒息——是的,阅读过程中,你会感觉到呼吸急促,想捂住眼睛,然后读完之后把这些段落又读了一遍,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在我看来,这也证明了作者是一个好作者,文字能直接在读者的脑子里具象化并且引起生理或者情感共鸣。
我把Earthlings和《怪物》、《恶搞研习营》对于一类书,都是人在自我定义的过程中用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同样这三本书在写作上都是属于博人眼球的写作方式:故事耸人听闻、描写细致到位。但Earthlings做到了《怪物》和《恶搞研习营》没有做到的地方,作者解释了为什么Natsuki、Yuu和Tomoya试图把自己和地球星人区别开的原因。对于这个原因的挖掘才是我觉得这个故事高明的地方。
在Earthlings里,地球星人被定义成了Baby Factory的生育机器,一个有价值的女孩子就是要听父母的话,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无论这个老师是不是一个恶棍),成年了要参加联谊会尽快找到结婚对象,结婚之后要尽快为这个Baby Factory生下孩子,然后用同一种行为准则和价值体系教育新一代。虽然Natsuki、Yuu和Tomoya对于这种生存模式的反思开始的时间和初始原因不同,但是最后他们都不愿意成为这个工厂的一部分,而希望去寻找一个不同的、能被自己左右的生活方式。他们的选择是首先改变自己,不成为工厂的一部分,然后再努力想办法让更多人知道可以有另一种生活方式,来实现P星人种群的扩大。
这听上去挺丧的——不能改变世界,那我就在小世界里做自己吧。不谈什么大理想,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听上去是不是有点耳熟?仔细看就像我们自己劝自己:不是你不行,是这个世界不好。既然我们没有力气改变世界,那就戴上面具做好自己吧。
2020年是一个神奇的年份,性别权利、生育权利、人口红利等词汇在不同国家反复提及。催婚、生育、自我价值在今年被不同的语言用不同的方式进行了讨论。又因为一场到现在还没有结束的全球化疫情,我们都被困在了自己的小盒子里,如果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人是同一星球的人,那觉得挺幸运的;如果不是同一星球的人,那日子真的度日如年,就像Natsuki还没成年的时候住在一个没有身份认同的房子里,每一天都在期待早日离开地球,早日回到P星,早日摆脱这种无趣又充满恐惧的生活。
每天刷twitter和微博,都能看到让人拍案而起的新闻。庆幸的是因为有了互联网,至少这些阴暗的事件有机会能暴露在阳光下。有了阳光之下的机会,才有改变的可能。而书里的Natsuki在经历了骚扰和侵犯之后,她向自己的母亲和好友倾诉,换来是不耐烦、不信任和受害者有罪。更可怕的是,所有人对这个故事都认为,你想多了;或者你多幸运啊,那是个多么好的青年啊,一定是你单相思幻想出来的吧。这些人都有耳朵,却没有听到Natsuki的呼救;她们都有双手,却没有帮助Natsuki的意愿。现在想想,当看到让人拍案而起的新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只带了耳朵和眼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呢?
写在2020年最后一天。愿2021平安顺遂。
宇@Boston